当前位置: 塞尔维亚 >> 地理位置 >> 一位差一点成为布罗茨基的搅局者单读
在国内的媒体领域中,利莫诺夫是一个陌生的名字,但他时常在俄罗斯的民间话题中掀起一阵阵浪潮。喜爱他的人称他为当代俄罗斯最不妥协的作家和政客,厌恶他的人觉得他是俄罗斯历史上微不足道的小丑。
少年时代他是游荡街头的流氓,以犯罪带来得刺激为荣。他曾尝试自杀,周旋于不同女人之间,也把和黑人的一夜情变成作品的素材,称布罗茨基夺走了本属于他的光环,做过纽约富人的管家,参加过战争,入过牢房......他的一生颇为传奇,从小混混、作家,到成为反对党的领袖,得益于他扑朔迷离的身份,叛逆的青少年将他视为英雄主义的文化符号。他足够圆滑,总能将重大的历史事件装扮成施展拳脚的舞台。但没人知道该如何定义他,一个革命者?疯子?恐怖分子?英雄?还是一个搅局者?……
我是流氓,也是三流作家,但我是英雄
项鹰
俄罗斯作家爱德华·利莫诺夫(EduardLimonov)
希特勒的第三帝国第六军投降前二十天,利莫诺夫出生在乌克兰,战火下城市的残垣断壁、尸体上飘扬的荣耀和红旗塑造了他,人们称他为胜利之子,诞生的形而上意义建立在苏联的荣耀胜利之上。
正因如此,他一生都厌恶那些诋毁他祖国的西方知识分子,四处兜售民主,轻而易举地勾销了这个国家承受的苦难。他不允许,斯大林是他们这一代人的父亲,在俄罗斯,俄狄浦斯只能被父亲杀死,而不是相反。
年,一个乌克兰村民坐在被德军烧毁的房子前
虽然他精神上的父亲如此伟大,高不可攀,但肉身上的父亲却渺小可怜,那是一个任职于内务人民委员部的低阶官僚,中规中矩的平头百姓,在乌克兰哈尔科夫,这座思想匮乏的工业城市耗尽贫苦的一生,终究无所作为。
利莫诺夫无法忍受乏味贫瘠的人生,他与生俱来的英雄主义不容玷污,成为流氓也总好过做平庸的好人。少年时代,他随身揣着一把带槽口的小刀,和狐朋狗友过“扎波伊”式的生活,一种可以触摸到死神手尖的俄罗斯式宿醉,连续几天灌着劣质伏特加和啤酒,登上不知去向的火车,向素昧平生的人吐露心声,然后忘得一干二净。在工人阶级一眼望穿的人生里,孩子们以犯罪带来的刺激为荣,利莫诺夫喜欢和一群少年管教所的常客们喝得酩酊大醉,杂碎商店的玻璃行窃,撬开保险柜,卷走亚美尼亚干邑和现金,在经理办公室拉一泡屎,在夜晚下阴森的社会主义游乐场里谈笑风生。
浑浑噩噩的日子无休无止,为了尝试犯罪的快感,他们可以突袭路人,也可以在无产阶级的诗歌比赛中朗诵苦情诗歌。但一边仰慕古拉格劳改营的硬汉人生,一边幻想着《红与黑》里德·瑞纳夫人手淫的人生值得一过吗?夭折的诗人不应仍苟延残喘于世吧,他用父亲的刮胡刀划开自己的手腕,本以为会在太平间小憩后被焚为一缕灰烟,却在精神病院的床上醒来......
“越狱”成功了一半,在母亲和警察共谋下他被重新“缉拿归案”。以爱的名义绑在精神病院的铁床上,每日承受胰岛素扎入体内的摧残,人们都认为这是利莫诺夫为精神失常必须承受的代价,只有精神科的老大夫不这么看,“你没有疯”。
他介绍利莫诺夫在哈尔科夫市中心的四十一书店做推销员,这里聚集着无家可归的流浪者、工人、艺术家和诗人,他和这些“颓废派”混在一起,在夜幕店铺的卷帘门后,传递让人心惊肉跳的“地下文学”,从曼德尔施塔姆到皮利尼亚克,还有圣彼得堡的新星,他一生将其视为灾星的青年诗人约瑟夫·布罗茨基,这时刚刚展露头角,对诗歌一窍不通的工人也开始将他的新作奉若圭臬。
利莫诺夫对此嗤之以鼻,他对诗歌有独到的看法,他认为诗人应当遵循严苛的写作纪律,不故作风雅,不用隐喻。诗人真实的肉躯是他一目了然的文字,扭扭捏捏的搔首弄姿令人厌恶。
前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(中)
年,赫鲁晓夫在党的二十次大会上宣读“秘密报告”,反对斯大林的个人崇拜。人们陷入昙花一现的错觉中,“解冻”开始了,批评“个人崇拜”的风气在小团体中缓慢地扩散,党的领导人亲自批准索尔仁尼琴的《伊凡·杰尼索维奇》出版,如果古拉格可以揭露,那党的莲花宝座也可以被掀翻。于是“和蔼”的勃列日涅夫回归,通过善意地镇压告诫人们不要走得太远,想法太多仍会被锁进囚牢。
这一切没有影响到利莫诺夫的波西米亚生活,在书店里,他焕发了压抑青春期后的第二春,成了书店老板娘的姘头。他取代这个自称“以色列部族的浪荡女子”的犹太女人,变为书店的一家之主,还同克格勃高级军官的儿子古恩卡交上了朋友,半个身子躲进了温和官僚主义的荫庇。在夜店里白吃白喝,虚度光阴,和纳粹党卫军、犹太复国主义者混杂的小团体成员一同模仿希特勒的演说,发表激进言论,还模仿阿兰·德龙的《冒险家》,试图潜入军用机场劫机,被值班员拦下后大家一起愉快地喝了一杯,拍拍屁股走人。
利莫诺夫的神坛上永远摆着自己的雕像,那些曾在这里短暂停留的神像,无论是诗人、街头流氓、古拉格囚犯、军官还是父亲都被他一一砸烂,他像个狭隘的偏执狂,只承认由失败者和成功者构成的二元对立世界。乌克兰谚语说,男人一生干的三件大事是生个孩子,盖一座楼房并种一棵树,这是对他人生价值最大地践踏。他,利莫诺夫,幻想狂和革命家,妄图在外人的崇拜中碾压一切小资产阶级的趣味,对他来说,除了英雄的人生都不值得一过。
俄罗斯街头
莫斯科或许是实现他权利和幻梦的中心,他带上姘头来这里闯荡,他们没有合法户口,日常生活是在秘密警察的刀刃上的舞蹈,利莫诺夫靠一手漂亮的缝纫手艺接私活,勉强维持生计。通过一位在莫斯科当画家的老乡,他们得以溜入这座城市的文化中心,有幸在座谈会上朗诵诗歌,举办人是一名诗人,也是后来著名导演塔可夫斯基的父亲,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如此幸运的机会,能在精英文化圈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。
他的累赘,那位犹太老女人,同他一起生活后时常陷入癫狂,精神失常,最后弃他而去,同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画家胡搞在一起。但他并不在乎,他是愿意为爱而玩火的男人,像揣着猎枪游弋在禁猎区的老猎手。在一场聚会上,他的准星瞄准了高级文化干部的情人埃列娜,她属于只会出现在禁阅外国时尚杂志中的女人,是他赏金名单中被归为A类的女人。但他要为铤而走险承受巨大的精神代价,他安慰自己,永远不要妄图私享一个A类的猎物,必须承受和别人共享她的痛苦。但他得到了虚荣感带来的安抚,在那个世界里,人们垂涎他的女人,连富人都难掩嫉妒,她愿意舍弃权贵加持下暂时的安全感,同他在大众公寓里吱嘎作响的木板床上为爱呻吟,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吗?
利莫诺夫和埃列娜
对埃列娜来说,作一位穷酸诗人的情妇虚度余生并无自豪可言,相比西方世界的物质诱惑,身居穷猎人赏金名单中的A类价码能值几个钱呢?她身材高挑,颇有姿色,那些私自传阅的外国杂志凭什么能少了她的身影?他们曾一同拜访马雅可夫斯基的情人,她已步入暮年,人老珠黄,她看好这对如胶似漆的恋人,承诺作他们移民纽约计划的中间人,她承诺纽约会有人帮助他们,那是她年轻时的朋友兼情敌,她们曾在青春年华为马雅可夫斯基争风吃醋,现在她成了曼哈顿的社交女王。
仓促地准备了移民计划,他们将一去不返。紧接着是东正教徒式的煽情戏码,他们返回哈尔科夫同父母告别,而他那位犹太老相好也闻讯而来,大家共同谱写一幕苦难和救赎的乐章,往昔的背叛不值一提,她跪倒在他们面前,为他们即将在异国展开的幸福生活大唱赞歌,为命运赏赐她的苦难泪流不止,“你要为我祈祷,亲爱的亲爱的灵魂!答应我,你要为我祈祷!”
这两颗饱满的种子无法在苏联贫乏的文化土壤中长出一枝半叶,却在曼哈顿爆发,肆意生长,他们贪婪的眼睛不停地捕捉城市的景色,也围困彼此。从服装店、快餐厅到色情地下影院,利莫诺夫还记得他对苏联的镰刀和锤子炽热的爱吗?城市中失意的老男人们孤独地面对荧幕,忍受压抑性欲的焦灼,而他的手伸进埃列娜的衣服,去他妈的吧,祖国、革命、诗歌对他来说不过是激情的实体,他利莫诺夫只想反复体验青年人的浪漫和自由。他和埃列娜并肩走在格林威治村覆盖着白雪的马路上,脑子里幻想的是《随风而逝》唱片封面上的鲍勃·迪伦和他的女友。
在纽约,利莫诺夫见到了“宿敌”布罗茨基,那个一头红发,“穿灯芯绒裤的犹太矮子”。利莫诺夫对他既嫉妒又羡慕,他们有过相似的人生经历:同为低级军官的儿子,过早辍学,被强制关进精神病院,注射令他们痛苦万分的液体,自杀未遂,试图劫机逃出苏联,奔往他们一无所知、意义模糊的世界。他们一同走了这么远,却在岔路口分道扬镳,他被甩向生活无边的地狱,而那位彼得堡诗人则夺得了本属于他的桂冠人生:万众瞩目、精神领袖、诺贝尔文学奖,和蜂拥而至的女粉丝。布罗茨基未老先衰,还是个老烟枪,向他们喋喋不休地传递流亡者的经验,但利莫诺夫感觉不到借鉴之处。尽管他们同在异乡,但他是自愿的,而布罗茨基是被迫卷入西方热情的怀抱,人们把这个当大学教授的色老头奉为诗歌的神明,但他从不肯放低姿态,仍保持他称之为“彼得堡诗歌”的高贵,这令利莫诺夫厌恶。“美国,你知道,这是弱肉强食的丛林,”布罗茨基眼睛露出睿智的光芒,同埃列娜调情,他则被晾在一边。
布罗茨基与他的妻子玛丽亚
通过联系马雅可夫斯基的旧情人,利莫诺夫再一次卷入社交圈的中心漩涡,只是资产阶级的情调更加绚丽高雅,让人眼花缭乱。纽约的名利场是权利、财富和荣耀的混合体。他们光鲜亮丽,纸醉金迷,都是从Vogu时尚版里走出的人物:安迪·沃霍尔、苏珊·萨塔格、杜鲁门·卡波特、理查德·艾维顿和风流的政客们。连萨尔瓦多·达利都对他的女人大献殷勤,称迷上了她“美妙的小骷髅,”还要为她画一幅肖像。
纽约的堕落散发着迷人的芬芳,引向死亡,即便耗尽了钱财和青春,也无法得到片刻内心的安宁。更何况利莫诺夫仍是一穷二白,卸下社交场上粉饰的面具,回到对着黑暗天井的小房间,蟑螂四处游走,一头栽倒在摇晃的床上,和埃列娜云雨一番。还有一个老头的教诲穿插在他们此起彼伏的叫声中,在电视机里,他像个喋喋不休的乡村神父,抨击西方文明的堕落和无耻。这老爷子与他同一年来到美国,但名声足以将他碾压的粉碎,他是被称为承载现代俄罗斯苦难的先知索尔仁尼琴,也是利莫诺夫看不惯的那类人。事实上,他眼里只有自己,还有在他身下哀嚎的宝贝儿。
年轻时的利莫诺夫
但他或许早就预料到埃列娜离去的这一天,她和一位摄影师厮混在一起,利莫诺夫再悲春伤秋也无济于事了。他还因为讽刺苏联的异议者丢掉了《俄罗斯事业报》的编辑职位,在他眼中,这些“货色”是污蔑他祖国的罪魁祸首,但他现在只有嫉妒的份儿,至少他们还有人北京看白癜风哪里医院最好白癜风治疗过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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